我酝酿了很久，来写下这样一篇文章
昨天，终于把外婆接到家里来。回来的路上，我和她坐在后面的座位，车里塞满了各种被子衣服菜和水果，我坐在中间，把外婆和它们分开，把她圈在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里。于是她缩在车窗边，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，脆弱惹人疼爱的，不发一言的，双手在腿上搓了又搓，忽然小声说到：“元太（我老爸），空调可不可以关小一些？”曾经在读者上读到这样一篇文章，具体的情节和语句我记不清楚，中间有一句话说到：“老人，其实和孩子一样，是需要哄，需要宠爱的。”到现在，我一遍又一遍忆起这个句子，觉得太过准确了。
外婆已经74岁了，14岁的时候作为童养媳嫁到外公家，生下七个子女，死去一个。剩下三个儿子，三个女儿。我初中的时候，短短一年，外婆经历了丈夫去世、女儿去世和媳妇去世。那一年时间，家里连年轻人都压抑而痛苦，外婆也发过一两次心脏病，但也终于熬了过来。记得后来中考，复习和考试的时候，我只有一个想法：快点考试，好回去陪外婆。那个时候认为外婆是最为脆弱的，是随时都要死掉的，我那么害怕失去外婆，没有缘由的不停地害怕。前两天看到张爱玲《金锁记》里对七巧有这样的描写：“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，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，一直推到腋下。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是偶有过滚圆的胳膊。”读到这句的时候我忽而哭了，旧时代的女性，是怎样将青春一点点耗尽。在最苦最难的时候熬了过来，我想，这多么像我的外婆。一生都用在服侍丈夫和拉扯孩子们上。到如今，只是缩在车窗旁边，用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我。
外婆一直住在小舅舅家，而舅舅们的家境也都不好。小舅舅一家都外出谋生，年老的外婆接下来住到哪家成了燃眉之急。父母出面很多次要把外婆接到家里来，因为家里的环境相对而言是好些的。可陈旧的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外婆，儿子是自己家的，女儿嫁到别人家，就是别人家的人了，老了老了还住到女儿家，万一死在她家，就是死在外头，不像话。可是，三个舅舅都在外打工，舅妈们你推我我推你，口头上说的热情，却谁也不愿意行动。于是拖拖拉拉，直到前几天，外婆的背脊骨忽然骨折，父亲带她去医院详细检查，医生告知以后再不能做体力活，父母不管其它，把外婆接了过来。
我的奶奶在我出生前便已去世，爷爷在我九岁时也心肌梗塞突发离开了我们。所以外婆成了家里唯一的大人，父亲拿她当亲娘般孝敬。连母亲都不及。临行前外婆忽然说：“哎呀，冰箱里的药..."不等外婆说完，父亲这边应道：“我帮你收起来了。”“啊，你怎么知道我那里还放着药呢，呵呵，这真是，你怎么记得。”爸爸再不言语，可是这样的对话，是要深深印到我心里去的。孝顺的意义，除了让上一辈安享晚年，再就是，让下一代时时刻刻记在心里：父母亲是怎样孝顺老人的，等到父母老去的时候，定要比他们更为孝敬。父亲说，孩子们还是好的，回家吃过饭都不休息就过来奶奶家，拉住她的手问身体好些了么。而我从来都不擅和最亲近的人说这些温暖的话，只是在外婆抱着碗弱小的缩在桌子一角的时候，仔细地为选去鱼里的刺，肉里的骨头，之后笑着塞到她的碗里。我没有过孩子，我想，有的时候，外婆像我第一个孩子。呵护她的心情，照顾她的身体。
第一次在我家过夜，吃过晚饭，我抱着笔记本在沙发上搜索出了外婆最爱的花鼓戏。和她一起看，一起笑，不懂的时候问问她，她便很有成就感的耐心告诉我，谁是谁的儿子，谁又偷了谁的宝剑。外婆不识字，也不会说普通话，所以电视里演的东西，太多是她所不能理解的。在家的时候，也会随着媳妇孙子看看偶像剧，努力去理解电视里那些对她来说太过遥远的情节，然后边看边告诉我们，这是个怎样的故事。我总是微笑，即使那部电视已经看过很多遍，也知道并不是外婆说的那样，但有什么关系，看到她脸上洋溢的自信的笑容，我已经没有能力作出其他反应，只是顺从，只是微笑。这样就很好。
“她要的是陪伴，而不是六百块，比你给的还简单。”周杰伦的歌，总是动人的，因为触到最最深处的那根情绪。移动刚拍的广告也是动人，“不是离不开手机，是离不开你。”刚刚好黑下的屏幕，而后亮起的温暖的声音。应该是让天下的子女都动容的。
今天我回学校了，中午洗过碗，擦擦脸就收拾东西出门了，外婆那时候刚刚吊完水，我在门口换鞋子，她缓缓走过来，站在客厅直直地看向我，那么不舍，那么疼惜，“十月国庆节就回来了吧？”我抬头笑笑：“恩。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，呵呵。”“好，恩。好。。”起身告别然后往外走，仿佛能看见外婆仍旧矗立在分别的地方。
之前跟妈妈的关系一直不好，因为太多的想法差异过于大，而她的情绪又总是那么激动。然而我终究是长大了，父亲跟我聊了一些，再加上自己的仔细考虑和一再让步。终于知道，母亲也日渐老去。也是该由我来疼爱，来宠，来哄的。她再不是以前那个万能的妈妈，她也会难过，也会哭，也会脆弱得不知所措。
走出家门的时候，我忽然觉得肩上沉重起来，屋子里的，我的母亲，父亲和外婆。忽然就变得弱小。他们都是需要我照顾的孩子。能让他们快乐，我的生命即使燃尽，也足够。
呵呵。我多么矫情。说着这些比唱还好听的话。
其实也只是那么一句
我爱你们。
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，我是最爱你们的。
|